2011年9月30日 星期五

我並不是傾核,我只是主張核能跟其他能源一樣重要。

福島事件到現在半年了,這半年做核能的人都看盡人生百態,政客的嘴臉更是不能少。

當然福島之後發生一件更重要的事─就是他媽的我竟然開始做核能安全博士研究。到底是幸還是不幸,看了六個月之後,終於找到開口的時機。

當福島四座機組一起進入緊急狀態後,安全分析的人都看著新聞嘲笑媒體的錯誤報導。其中包括水泥結構爆炸後可以直接看見反應爐,後面再加上福島將會成為下一個車諾比。我們看著下一個車諾比一詞真的完全搞不清楚這句話的邏輯,除了燃料是二氧化鈾是相同的之外,其他的安全設計完全不一樣。福島的反應爐設計(與車諾比)不同,反應速度與溫度的曲線受到水溫的限制,要想到破壞反應爐結構的爆炸還真的很難。爆炸一詞,指的是儲存在可燃物質中的能量迅速釋放,像是TNT、氫氣,這些物質的瞬間氧化都可以稱為爆炸。核能電廠產生的能量是在控制下由連鎖反應產生一定的熱能,再由液態水作為媒介,將熱能轉換成機械能,由機械能帶動發電機而發電。核電廠的連鎖反應在意外發生時,就藉由控制棒插入燃料棒間停止,但是此時仍有不穩定的原子繼續分裂反應,這類的反應無法由控制棒控制,只能等待分裂反應自行停止。因此在控制棒進入燃料棒間後,安全的考量就在於核電廠機組是否能夠移除無法控制的分裂反應所產生的能量。這類能量雖然高,但卻分布在高溫設計燃料棒間,中間以水作為介質,水溫越高會抑制反應機制,外層又以反應爐當第一層圍阻,自然就排除瞬間釋放能量的疑慮,「反應爐不會爆炸,爆炸的是氫氣啊啊啊啊!」這個事實在核能安全事件從來沒改變過。當然柴油備用發電機也可以爆炸。

當時我私下回答了ptt板上的地下電台文章,其中對核電廠認知的謬誤,真的再次確定,原來核電工程真的是一門很專業的學問,就像我們不能自己當醫生一樣!原來我真的站在冷僻科學的殿堂!

自此之後,吾日三省吾身,每次批判他的人的觀點,都會先看看到底合不合理,還有自己到底站在什麼角度。甚至演變成推敲別人站在什麼角度說話。那篇地下電台文章,真的給我很大的啟示─理性思考真的很重要,什麼人說什麼話,巷內巷外一聽就知道,不要隨便放炮給人看笑話。

不過每天看這種媒體垃圾,還有反核的人講出一堆不合邏輯前後矛盾的話,久了之後會覺得這些人有病,就像看某黨提出奇異的八位候選人一樣,深深覺得這個社會的政治病了,我也覺得這些媒體跟反核人士也病了。那陣子我翻譯了義大利公投的文章,跟另外一個人槓上。

核能是公認最能減少排放溫室氣體的發電方式,很多國家在福島之後直接否定核能,這有點像小孩子挖插頭電到之後你問他:以後敢不敢挖?他一定說:不敢。福島之後一個很敏感的時機,可以用來操弄很多事情。因次心疼北極熊找不到浮冰而溺斃的我對於那些廢核而轉用再生能源來減少溫室氣體排放的政策嗤之以鼻。尤其德國竟計畫轉用污染最嚴重的燃炭火力發電,更讓我搞不清楚這個國家的領導人是不是也瘋了。更厲害的是台灣竟然有人說:德國能,為什麼我們不能?接著提出2020年全面廢核計畫,依我看這個才是真的上帝派來毀滅台灣的人。德國決定燒炭,炭燒不夠快的時候就跟鄰居買電,義大利、德國、瑞士、比利時都想跟法國買電,這種趨勢都讓我不得不覺得到法國念能源才有前途。就算大家都跟法國買電,歐洲還有智慧電網,可以穩定供電,只要大家齊一心力努力發電,不怕有人缺電。看一下台灣吧,我們要跟誰買電呢?菲律賓?南韓?日本?還是中國呢?選一個吧,不然你要怎麼廢核?喔,喔,都忘了有再生能源,可惜的是這項不能選,因為風電愛轉不轉,能蓋的地方都蓋了,太陽能太貴,要等到油價貴到石油發電比太陽能發電還要便宜的時候才有可能。不在乎荷包的人,那您就委屈點,包容我們這些小氣鬼吧。台灣什麼時候(笨到)淪落成缺電的國家。我們還在增產報國的時代嗎?

說到這位跟我槓上的人,我在很認真的回答幾次十幾二十行臉書訊息之後,就投降認輸。他問我:現在科學這麼發達,難道科學家不能將輻射去活性化嗎?當我看見這個問題,佛心來著很耐心的回答他,一方面竟白痴的開始做我的諾貝爾獎的大夢,要是能手動去核電廠輻射的輻射性,可以連拿三到五年的諾貝爾所有獎項,這樣我的下半輩子愛在哪做研究就到哪做研究啦。只可惜這個夢看起來很美好,但是卻在懸崖後遙不可及的另一端。應該跟我教授討論將我的題目訂為去輻射性,他應該會說:「喔耶,詹小姐你真愛開玩笑」!

接著這個人又問了很多問題,一看就知道他念文科。為了回答他的問題,我整天坐在電腦前看文章,還慎選來源,每次回答之後,都得到一些完全沒有根據的錯誤訊息,像是車諾比造成德國黑森林有高輻射性。這種都是隨手可得的訊息,真的很想揪著他的領子問他:「誰說的?」德國黑森林有較高的背景輻射是因為地下有礦脈,含量不值得開採,自此只有留在地底下散佈輻射的命運。當我很認真回答每個問題之後,他丟下一個簡短的連結,一連過去是個環保聯盟/廢核團體的網頁,叫做核能十問。那一篇大概有三四頁網頁的長度,換成word大概會超過十頁,完全都沒有資料來源,從第一問就可以找出錯誤,到第二問你想把他的核能通識當掉,到第四問你會覺得自己很有修養,已經升天,根本沒辦法一口氣心平氣和的看完十問。這種心情有點像看了一篇全是錯字的火星文一樣。要回答這篇文章不是不可能,那真的要有普渡眾生的心情才能辦到。於是我放棄,再也沒有回答任何東西。要怎麼讓裝聾裝瞎的人看到聽到,我想善用一生的時間做更有意義的事。

以這種基礎反核遠比直接說我們不要輻射污染還要無力,令人覺得是為反對而反對。更機車的是一開始爭論的基礎就在那篇翻譯的文章,文章中提到由於燃炭火力發電廠煙囪的碳追蹤裝置,讓我們意外發現燃炭火力發電廠的輻射污染遠比核電廠還嚴重。因為火力發電廠一天24小時不停的排放碳同位素─碳14。核電廠的輻射在燃料中,外漏的時候稱為污染。在核電廠中如果有燃料棒破裂,從輻射物質自燃料棒外洩,到排放到環境中,一天排放時間不到幾個小時,甚至幾天才排放一次,而且是環境可接受的量。聽到這邊,應該不禁尖叫:「我到底吸了多少輻射?」核電廠的輻射源放射出的輻射就跟大自然中的輻射一樣性質,跟陽光也一樣,裡面有αβγ 。來源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輻射的種類(αβγ ),與照射的強度、時間與面積。你一定覺得很奇怪,既然燃炭火力發電廠排放的輻射遠高於核電廠,為什麼政府都沒有禁止?第一規定總在意外發生很久之後才訂立,第二他要真的禁止,在一天甚至於三年內我們都無法補足燃炭火力的發電量,直到下座電廠上線商轉才有希望。政府真沒良心,就讓我們暴露在輻射中!沒良心的事情還多著,我們連去發現的時間都沒有。

接著,又跟同事討論其他國家的網友對核能的看法,我們真的發現大部分的人都說:「我不在乎回到過去的原始時代。」講這句話的人不是農夫就是根本不知道自己一天用多少電器的人。我們早就已經回不去沒電的時代。沒電怎麼煉鋁,沒電怎麼煉鋼,沒電怎麼工業造紙,沒電怎麼煉油,沒油怎麼開車,沒了工業,股票又有什麼意義,經濟又有什麼意義,全球大失業,嗯,我想我會開種子店,或是偷賣電。

德國人也對德國的能源政策感到失望,德國是個重工國家,他們已經把太陽能廠搬到中國降低成本,現在廢核無疑是提高未來能源成本,如此一來德國製造將會變得非常昂貴而失去競爭力。有些人雙手一攤認為此舉直接將污染踢出德國,不過失業的人在路上閒晃會製造比污染還難控制的問題,我們有控制工業的科技,能控制人的只有監獄。

有人說台灣玩不起核電,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台灣地震多,地又小,核災來了沒地方躲。蓋了新電廠一直說那是最新一代,根本就是GE的實驗廠。為什麼台灣人總要以為自己是實驗的白老鼠,塑化劑都不怕了,竟然怕一個經過層層測試把關的科技。GE不是笨蛋,GE的全名叫做General Electric,他們做核電廠做幾十年,可知道現在核能產業是在同一艘船上,他要是搞一個錯誤設計釀成災害,全世界倒的不是GE,而是GE、AREVA、Westinghouse、Toshiba、Hitachi、Mitsubishi,還有下面大大小小的供應商。網路上盛傳一篇文章,說GE的福島電廠二次圍阻體的錯誤設計35年前就知道,也不說是哪裡,留下一片想像空間。我們都知道要是皇上問你:「他跟匈奴有勾結?」要讓將軍死最好的答案就是什麼都不回答。真的要有設計錯誤,就是緊急柴油發電機安置在靠海端以及燃料使用的是有放射性的核燃料。

即使是福島當地的區公所也表示:「我們演練過風災緊急撤離、海嘯緊急撤離、核災緊急撤離,可是我們沒演練過風災海嘯核災緊急撤離。」拜福島所賜,全世界終於開始大量關注地震和火災可造成的核能安全問題。這類問題的分析,是先調查全廠中各元件在地震/火災中被破壞的機率,從中提取與輻射屏障相關的元件,排列組合地假設這些元件被破壞,嘗試在電腦中模擬燃料損害程度、時間以及輻射塵廠內釋放量和環境釋放量,並且基於模擬結果建立緊急狀態操作手冊。請不要想像操作員像是富士康廠內臨時用遊覽車載來的操作員,核電廠的操作員每年都要重複不同的模擬操作,從電廠儀表的反應到如何找到對應的操作手冊以及手冊的內容意義,操作員不會在發生事故的時候像河馬辛普森一樣抱頭亂竄,但是做核能的人都超愛辛普森家庭。

在福島事件的過程中,有一件事情是我不能原諒的。就是福島緊急修繕操作員的行為以及日本核能工作者所說的話。從進入公司之後,最重大的發現就是西屋薪水是比利時工業界的top 10,以留住資深的維修員。在西屋最了不起的事情就是公司不要你冒生命危險做任何事,一切維修員的輻射曝曬量都受到法令的保護,公司不能要求「多曬一點」。所有與輻射有接觸的人員都會接受輻射防護的訓練(不包括擦防曬乳),輻射防護最重要的一層是信任你的輻射劑量器,劑量器告訴你已達上限就得離開現場。進入福島內部進行接線工程的人,在進入30分鐘後即收到超量的警告,他們卻覺得是儀器問題,不理會警告。依照全世界最怕死的美國人的說法:「不管你覺得是不是儀器的問題,收到警告都應該要重視這項訊息,甚至於毫不猶豫的離開現場。」有人舉手問:「那要是儀器壞了呢?他要是不發出警告怎麼辦?」進入電廠一定有其他修繕人員同行,要是你的有警告,他的沒有,最好是兩個人都一起離開。日本人敬業的態度,我真的為他掬把淚,但是固執又無知的愚蠢把大家一起拖下水,真的想抓出去打一頓。

不知什麼緣故,上星期我突然在google輸入祕雕魚,赫然發現祕雕魚是熱污染造成的,在溫度降低後祕雕魚的畸形就恢復正常。有人問我真的相信嗎?我繼續尋找其他的文章,發現除了祕雕魚外還有大約三個魚種有同樣的問題,其他魚種則對熱污染沒有相同反應。許多人開始問怎麼可以斷然確定不是核污染?這個問題可以從兩方面來解釋,一方面核電廠沒有收到循環冷卻系統有輻射污染的警告,也沒收到系統有外洩的訊號,另一方面移除熱污染後祕雕魚又恢復原來的身型,這與輻射污染的永久性傷害是不一樣的情形。此時,我頭腦又悄悄冒出把祕雕魚放在一下37度一下30度的環境中,可憐的魚沒過多久就會長的不一樣,不知道熱愛水族的朋友會不會覺得這是一種很特殊的樂趣。(虐待動物是不對的行為,小孩子不可以學。背後有科學動機的人請寫論文。)

核能的負面新聞很多都是來自於責任機構對媒體的錯誤反應。在祕雕魚事件人們沒有辦法接受在沒調查的情況下第一時間就說「不是輻射造成的」,有時候責任機構能講的如此斷定,只是基於在儀表上沒有偵測到輻射外漏。問我:「你真的相信儀器嗎?」如果我從第一感到第六感都不能準確偵測輻射,那只能相信儀器。很多人會問,儀器不準怎麼辦,全世界偵測器百百種,商業化的儀器賣的是商譽,沒有生產山寨機的必要,一台儀器的開發生產要經過多少工程師的手,這些工程師念了多少書,學了多少電機、物理、化學、電子,客人怎麼要求他的準確性與耐用性。更何況偵測這件事,不是裝了一台了事,如果A、B是相同元件、不同空間,都要各裝一台偵測器。除非兩台一起壞,要測不出來還真是很困難的事情。在福島事件,官員說錯話、錯誤反應、醜聞以及媒體的猜測與報導,連一般在核能公司其他部門的人都不太清楚整個核電廠的防護措施,一般民眾更不可能理解狀況,媒體說黑就是黑,說白就是白,在完全沒有知識背景的基礎下,人們信任的是政府,那些發言的人卻表現得更不專業、還一問三不知、顛三倒四,也不找個狀況內的人來發言,從此之後人民就覺得政府對核能這件事並不重視,甚至不專業,更慘的還會覺得沒有人才,信心就如此瓦解。

我的教授問我會不會回台灣工作,我很直接的說機會渺茫,因為只有四座電廠八個反應堆其實很無趣,更何況廢核搞得沸沸揚揚,不敢回去原能會燃燒自己。在這邊常常有新的業界資訊,動不動就有交流,參加研討會(交通)很便宜,聽到日本、南韓、中國都有投資核融合反應爐計畫,台灣卻沒有,似乎沒有研究核能的意願。這樣的環境真的不利發展。德國雖廢核,還是有許多研究計畫跟廠商,他們不能在德國蓋電廠,卻可以到東歐、英國去蓋,這種情形還是有很發展的前途。更多人賭的是德國核電廠除役後,昂貴的電價加上不知何時開徵的碳税,德國的人民跟工業可能無法承受廢核的代價,又走回核能一路。

在電力的結構裡,穩定、持續與價格是相當重要的元素,核能一直扮演著很好的角色,默默地供應電力結構的基本量。再看宣稱再生能源發電量可自給自足的小鎮,通常他們看的是一年的總量,卻不敢看一日所需電力的曲線,因為再生能源的不穩定度,無法涵蓋需求曲線。在理論上,電力結構無法避免核能,既然如此,我只希望它能運轉的更安全,這種一己之力已經覺得對得起社會了。